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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7年9月28日
地点:广州

 

 

周滔 《凡洞》(2017)影像截屏
作品由艺术家授权

 

 

沈瑞筠(下文简称沈)先从《凡洞》说起吧,你最新的作品,通过这个作品你想探讨什么?

周滔(下文简称周)首先说这个名字吧,这个名字它是来自韶关曲江地区的一个村落,它大概是三到四个村庄合起来的一个村落。但是现在因为当地的矿业开发把它们都搬走了,所以这个村子实际上是没有了。因为我在2014年去过那个地方,所以我就借用了这个地名。实际上这已经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村子,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但实际上《凡洞》拍摄的所有的内容和素材与这个村子没有关系。就是没有任何的图像和风景是来自于这个村庄的。我只是用了这个名字。我觉得实际上虽然它不是《凡洞》里面拍摄的地点,没有任何一幅图像来自真正的地名的凡洞,但却使“凡洞”这个名字从一个具体的地点变成了一个地形。

 

: 既然你说没有任何地点是来自于凡洞,那你的素材是在哪里拍的呢?

: 因为我拍摄了接近有两年的时间,所以拍了挺多的地方的。首先是番禺大夫山的周围,沙溪,佛山等等。就是围绕着顺德和番禺这个地区吧。这是一个主要的,然后就是清远地区的英德市。比方说影像中那个桥洞,一开始的桥洞里很多路人在那走来走去,那桥洞像一个镜子一样的一层一层往后推,其实那就是在英德的一座桥。然后还有就是美国的凤凰城,西班牙的Menorca Island,就是Menorca岛上面。我去韩国的光州的时候也拍过它的海面。就是说我会顺着我的行程,或者特意去一些地方,或者是在不同地方的行程中顺便就拍摄。

 

: 所以这些地方不一定是你专门寻找的。你带着相机,在每天的生活里面,你碰到什么就拍些什么?

基本上的节奏就是这样的。但是很多地方也是很具体地去找,另外比方说邀请你去一个地方的时候,你就肯定要去,这个肯定就不受你选择的对不对?有一些你可能并没有考虑那么明确的一定要去到哪,也就是没有一个比较严密的工作地点。

 

: 你刚才说这个片子其实地域跨度很大,有美国和西班牙,以及广州附近很多地方。但是在看这个片子时很难真正去识别它究竟是在哪个地理位置。为什么你会有意地去模糊这些地点的特殊性?你所说的“地形”和“地点”是怎么样的概念?

其实我说的地点是十分具体的,比方说我去到了韩国光州,然后是美国的凤凰城,或者是西班牙的Menorca Island,或者是巴塞罗那。虽然地点听起来都特别的大。实际上你的工作就是具体的城市里面很小的一个地点,有时候你快速工作了一下,也有很多时候,可能是接近三个月的工作都在一个很小的场合,与这个地点的人物交往,以及故事、历史和更多纵深的东西。但是有的地方就是很匆匆地过去了。所以对我来讲,地点也是分很多层面的,也是非常具体的,偶发性也非常的大。比方说你去到一个什么地方,你还没到达就在半途中发现了什么,你可能就提前开始工作了。一旦有兴趣你就开始工作了,更强调一种直接性,而不是强调像剧本那样做一个详尽的安排。

这个工作状况注定了对地点的采样特征。一旦地点逐渐地多起来,人不断地移动,比如从A点到B点,从故乡到他乡,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从城市到乡村,从山区到任何什么地方。地点之间这种移动反而显得很有意思了。因为移动根本无法在地点表层上形成一致和统一,而是不断形成“切断”和“停顿”,实际上你将注意力更多放在这些“切断”和“停顿”所释放的空间内,而不是停留在可视图景上,反而是进入视觉“切断和留白”。移动的空间,移动的地形是什么。不是指地理上的测量,当然它跟影像的叙述有关系。我们还是回到《凡洞》吧。我一边在剪辑,一边素材就不断地进来,于是就不断地改变剪辑,它最后就会形成这样一个片子。我也一直在考虑光线和地形的关系,以及在影像“叙述”对我来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所以说我不会刻意地去反映这个地点的客观真实地貌。而是从身体的直接性开始,这就是你为什么会辨别不出来,所以这个情况就发生了。

 

 

周滔 《凡洞》(2017)影像截屏
作品由艺术家授权

 

 

那我能不能说其实在你拍片的时候,或者我们去认知你的片子的时候,其实并不是用一个概念去认知你周围的世界的某一个地点,而是可能是一种特定的时空的关系?或者是用你跟这个地方的一种身体的关系来去认知不同的地点。是不是这样的导致了影片出现了这样的效果。

对,大概是你说的这样。我还想强调,我的工作可能看起来象是到处乱拍,最后整合一下。但实际上我们还是可以有一些点去考虑的。比方说《蓝与红》去关注晚上的光线,LED灯在广场的那种层次,从中看到了一种皮肤感。而在《凡洞》工作中间,我使用了一台相机Sony A7s,它的感光度完全是超出以前的任何的一台机器的,它甚至可以超出人眼能够感受到的明暗层次,亮度更大,你看上去好像模模糊糊的东西,它却能清晰的感应到。它几乎超过了人眼的能见度。从《蓝与红》以后,这种光线和地形之间相互的契合来形成影像的叙述,一直是我片子中间很自然关注的一点。当然我们可以慢慢地来探讨一下这个地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也是我自己给自己的一个问题。光线和颜色的技术特点在《凡洞》中间变得非常重要。相机会不断地锻造你的眼睛,或者你也会不断地适应机器或者说媒介去工作,它逐渐会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光影技术不断地带来新的这种技术的改进,它逐渐也会形成人的第二层皮肤。从《蓝与红》到《凡洞》,我谈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皮肤感,另一个是第二层皮肤的生长。地形的感知经验很可能就是发生在这个衍生的皮肤上。“停顿”和“留白”并非空洞无物,我觉得它和地形的联系可以慢慢地串起来。

 

 

周滔 《凡洞》(2017)影像截屏
作品由艺术家授权

 

 

也就是说新的技术延展了我们的感知。从《蓝与红》开始到《凡洞》,你片子中的光线的运用比较奇特,给人一种世界末日或者好莱坞大片的感觉。为什么你着迷于这种光色?

从《蓝与红》到《凡洞》以来这三四年,我都是越来越注意到影像里最基本的光线是怎样生成感觉的,不管是从技术还是从你说的这种感受层面。影像所有的一切都是用光线来生成的,影像这个媒介本身就是这样的。它可能跟那个油画或者铅笔画不大一样。它就是因为光,所以有了一切。它的整个技术体系和视觉体系都是感光技术。《凡洞》里面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会大量地在黄昏天光逐渐转黑的这段时间拍摄。城市里的光线越来越亮,天光还有,但越来越暗。人造的光和天光之间的这种角逐就是一场决斗。我觉得可能正是在这种光线下,地形才浮现出来。

 

地形是指?

比方说,你看到片子里会有那种渣土山。实际上它们都是离我们特别近的建筑工地或者是渣土收纳场。在深圳有五个这样的山,它们是人工堆起来的。在天光暗下去,城市的光线升起来,再从云层底下再折射回来地面的时候;所有的光线形成的光感处在中等偏低的这样一个光区,很多的物体会变成另外一种气质,或者是说跟白天很清晰的形象是完全不一致的。它会唤起人的很多记忆,是一个阴阳交合的时间。我觉得《凡洞》里的光线是基于这个。大量的工作时间都是在这个时段之间开始的。在美国的时候,我会在夜晚四五点钟去凤凰城沙漠里面那个那种岩石山,动物园周围,还有猎场。那个是天亮之前。太阳升起之前那一段光线非常美妙的。地形和这个影调的关系很大。如果感光技术造就了肉身的衍生,那么,可以说,这个地形的物质特性就是衍生的皮肤。

 

昨天我和朋友在谈中国园林的制作。谈到造园的方法。以西方的风景园林为例,虽然和注重焦点透视和几何对称的文艺复兴园林不一样,风景园林就像一幅幅风景画,按照西方风景画的规律来处理园林的前景是、后景和构图。在风景园中游历,你就像看到很多幅连续的如画一样的风景。那中国的园林是怎样的呢?特别是西湖这种尺度的园林。其实中国的造园并不只是在营造眼睛看的这个景。景囊括的含义很多,比如说声音的景。西湖有十景,其中就有声景。园林给予你的是在那里的整体的感受。感受构成一个景。它并不只限于视觉的景,它是一种全感,并不只限于静止视点的视觉感受。

我觉得和游园类似的是,不经意可能也挺好的。一旦你注意到它的时候,你想反头去看的时候可能就没有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拍东西也是这样,你可能拍了觉得可以,你很激动,但实际上它不见得会怎么着。所以说你一旦把它很目标化,很任务化,它却很容易就消失了。其实你说园林是个全感,我觉得园林的本身是个“流通”,是与自然相流通的才得以存在,更是与身体的流通。它从来就不能独立存在,它与园外的山,与园外的树,与空气、湿度、风、温度和光线相成流通,形成自然的念想。现在想重返自然成了个很大的问题,那么流通就出现了问题,园林看起来就像是个孤单的钉子户,变为了一种臆想,变为了隐喻,更变成了“完美”,一旦完美就变为了个木乃伊时间,逛园和去逛金字塔是一样的。而今天去想这个“流通”的层面在哪里可能更为重要。

 

是的,过去的确很难回去了。其实园林是一个借鉴的载体,让我们学会用一种多维的角度去体察这个世界,去面对现在的生活。我发现我们聊到现在,有个词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面,也就是你说这个“移动”,它也是一种“模糊性”,既不是A,也不是B。所以移动就是在中间,是一种在之间的一种状态。包括你说的基建,就是在一个没有建与建成中间。还有包括你用光是在日落和天黑之间。我感觉你对这个“之间”和“模糊”包括地点的模糊性特别的感兴趣。

可能是吧。也许是它是过程中的状态或者中间的一个状况。但实际上我头脑中的映像是非常清晰的,明确的,一点都不中间。比如我拍的像富士山一样的渣土山,我觉得它非常强大,一点都不中间的。但它可能是在那种中间过程之间发生的。所以说我关心的还不一定是现实中的那个中间地带。白天拍摄也挺多的。所以说很难说它的范围是用一个中间或者模糊性来概括。但是你讲的这个问题我可能理解,就是你讲的那种模糊和混沌的感觉。是的,我整个的片子都会有这种感觉。我不会清晰的交待连贯动作,比方说这个人他拿起杯子,杯子里倒了水,加了药,他喝下去之后,身体发生了一个强烈的死亡的症状。我不会很细致地描述了这个,让你看清楚他吃的是什么毒药。拍这个还是很容易,问题是没有人吃毒药时特意告诉我去拍摄他。

 

 

周滔 《凡洞》(2017)影像截屏
作品由艺术家授权

 

 

我看你的作品,我觉得你很冷静,作品没有一种煽情的感觉。你想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因为我要解决的问题,不是要观众在影院哭,情绪低落,情绪波动,我不想把这种情绪作为一种手段。我关心的不是那种外在的情绪。但其实对我来讲,是有具有涌动的影像情绪的,这个情绪就是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也不知道要发生具体什么事。这些人忙来忙去,跑来跑去,在里面弄来弄去,但最后,没有出现一个爆炸事故记录,但实际上我深知那些遇难和死亡,但是我并没有直接去反应这些。为什么那个渣土大山会跨下去,建地铁,建一座城市,那些土去哪里了呢?人们不会太关心,对不对?这些最基本的事总会透露出人基本的生存环境问题。我们周围总是有一些淤生的东西,象副作用,消极无用但必然淤生的器官。过度和衍生。就象微信支付,现在大家消费的只是数字,但是银行依然需要大量印刷发行钞票。这么多手机,这么多产品,又多又快的技术更新,人的胃口越刺激越大,但其实是超过人所需要的量的,淤生就有一点像是过量的东西。我觉得建筑渣土是不易消化的东西,难于循环,是淤生。摄像机数字底片超出人的肉眼,不断的技术挑战和增生。比如说,8K影像以后怎么办,8K之后更高的清晰度人眼已经无法感受到,李安用4K和120帧,很快8K和更高帧率出现之后呢?就是芯片植入和感应器官置换?看到狼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借助虚拟数字系统?可能未来生活的世界应该是在完全淤生的世界里面。你谈的自然,园林的东西,它可能是非常美的,超级完美的一个古典主义,古典情结。但这个古典其实也是挺脆弱的,这个完美已经离我们相去甚远了。这个园林更像一个标本。而淤生的系统却是停不下来的,比如说你肺部的药停了,其他的并发症就会开始出现,所以你必须不断地去维持。高雅的、古典的和完美的自然情结肯定不是药,也许可以稍微慢一点,但你不一定可以慢的下来。

我的工作方式像是个纪录片的工作方式,但是我有点不像正常纪录片那样,不是要越接近客观事实越好。不可能记录客观现实的,因为只要有剪辑,哪怕是一镜到底,它也有角度的问题。为什么要这个角度,而不是从它背面去拍?因为这不可能还原现实,因为客观现实就是这样的,无色无味的,跟你没有关系,你看到的客观现实是你眼中看到的是你的身心,由此而言并不属于那个客观现实。无色无味,无情绪,无喜怒哀乐,是无相的,你看到的现实其实就是一个生于你的感觉而已。以前我用镜头拍摄,我都不改颜色,因为我觉得这些是直接反映现实的,其实后来你发现,佳能的颜色系统之外,出现了阿莱,出现了索尼等等其他各种不同的颜色体系,那么哪个更现实呢?这可就难了。所以我想这里就出现一个新的词,叫校对,或者较量。对于现实的反应,因为不同摄像机颜色体系,而导致了这个反应变为“校对”,我的意思不是说剪辑调色技术的校对,而是感觉,所有的影像情绪必须经历这个套色体系的较量才能形成。今天早已不是好莱坞和新浪潮的那种较量了,而是来自衍生皮肤的对于现实反应的感觉“校对”。就象你上面问题中提到《凡洞》有世界末日大片的感觉,这个感觉为何产生,这个直接反应,直接源于现实中,但这个反应,却是一场“校对”。这是值得继续探讨的。

你说的距离感,实际上我依然还是相信“画面”的,影像或者电影画面,其本身就是对现实的距离,这个光影画面连接的是人眼和身体的感觉,画面是充盈着“吸引”,充盈着人的气息,那么这个距离感就是减法,是“最短距离”的直面于现实。而不是将其纳入社会学或者其他什么范畴。这个气息很重要,尽管这个气息是越来越受到挑战,8K等更高分辨率和高帧率的挑战,但是我想这个挑战反过来也会刺激画面。画面的消亡肯定就是皮肤(人眼与身体)的技术变异。

当然我希望有个工作室来完成多个线索交叉的工作区域。移动和观察总处于变化中,其实每次形成一个作品更多是基于一次展览的需要,甚至展览结束工作还在继续,片子也变化了。这种状况导致的是,去预想一个作品完整的式样,或者形式感,就变得艰难,所以“完整”基本是不存在的,或者你在现时是看不到“完整”的,只能放在感觉的“强度”上,像个活体。我可能是一个彻底的反现代主义者。

 

在你常说在拍摄中,通过采样的方式形成了一个活体。片子是活的,不是一个单一的叙事,或者说明一个什么问题,为什么你会用这样的方式?

片子作为一个采样,地点移动工作,能够更加贴近地面来工作,而不是依赖大脑想象来工作。有一个采样在那里,在片子中间,它会有我的思考的和观察,也会有完全超乎我想象之外的,不在我所考虑范围中间,这才是过瘾的。片子不是在直白地告诉别人我的观点,赞同什么,或不赞同什么,它是一个活体。

 

 

周滔 《凡洞》(2017)影像截屏
作品由艺术家授权

 

 

你说你是彻底的反现代主义者挺有意思的,对现代性的反思是现在很重要的问题。

对现代性的理解,我想每个人的理解都是不同的。但是我觉得,人们追求现代是停不下来的。现代太庞大,太多具体问题。反过来,我们谈自然回归,但我们根本就不在那个自然中间了,这很尴尬。我们是生活在现代之中。生活在皮肤的技术增生过程中。我们谈论想法或者谈论回归,但是这一切已经悄然发生新增的皮膏之上,这变得不容忽视。或许我上面提到的,校对、地形、移动、停顿、留白、衍生的皮肤,等等词语可能都是对此的回应。

 

我还问你一下,因为看你和我提到了文人画,我想问为什么你会看文人画?

其实我对于中国传统绘画的知识是非常少的。提及文人画是一个偶然,但也提供了另一个参考角度,而不是全球化的角度。我在深圳拍大大小小的渣土山的时候,在傍晚的时候光线不是很清楚,但是它又有另外一种形的气质出来,我觉它唤醒了我头脑中的山水记忆,所以我才去查宋代,唐宋一些图谱,我突然想起了我之前非常喜欢的郑思肖的《墨兰图》,然后我对赵孟頫也比较感兴趣。于是我突然发现,我感兴趣的居然都在元代。我看了一下元代的绘画,画一棵草,五个柿子,一匹马,然后石头上长了几棵小树,背景却基本上没什么东西,我就觉得这些山水文人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我开始好奇,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潜伏着一个时间问题。当然我们先回到电影史上的类似于“火车进站”和“持摄像机的人”,这类型的片子,也就是电影比较早期的线索,这容易与我现在的一些工作联系起来。早期电影没有后来那么强大的生产制作系统,反而更多在于直接的身体性反应,如果把影像越来越强大的制作系统看作“室内”,那么早期电影更野生、更直接、更粗旷的映像,象是在“室外”,其实影像早期阶段是一直伴随着这个“室外”特质的。我的这种实践中间,每次不同阶段的会去处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就形成了我的观察,观察不仅仅是眼睛看的那个观察,而是引发如何去看。再看元代文人画是一个挺特殊的时间段。是一个蛮伟大的时间吧。在我看来存在一个“地面时间”的发现。因为我尝试从我工作中的地形叙述,地点移动,停顿和切断的采样,停顿和留白的空间,来展开联想,我会常常考虑这个地形叙事问题。那我觉得可能在赵孟頫或是元代文人画中我也看到了地面时间。我觉得是这样的。渣土山的形状和里面的褶皱特别像文人画中的皴法,但这个两个事情实质上是分裂的,一个是衍生物,一个是从法于自然。我觉得这个冲突就特别引起了一种观察吧。

 

 

周滔 《凡洞》(2017)影像截屏
作品由艺术家授权

 

 

这个我有两个要回应的,一个就是你说的关于时间的问题,是不是因为元代的那个时间中国破裂了,促使艺术家和画家会寻找这个地形来表达?会不会跟你现在所观察的地形,与现在的社会状态有些吻合?另外一个,你刚才所说的皴法,我倒是觉得蛮有意思的,因为我之前有一个经验就是去泰山,泰山的肌理特别像北宋的山水画石头之间的皴法。我就想,为什么中国的文人其他的不画就画这个。后来我了解到,形成这样的一种石头和石头的肌理关系,其实是地壳运动,撞击之后产生了这样的形状。我认为艺术家选择特定的主题,这个主题应该跟他心里面的某种想表达的东西是吻合的。皴法也一样,因为描绘不同的石头,形成了不同的皴法

你刚才所说的渣土山,其实也是我们的人造运动,形成了这样一个地貌。这个山的观察,我说的怎么去理解它,怎么去看它。因为它肯定不是表象的一种东西,就是你怎么去看今天的现状,就是今天的问题你怎么去产生联系,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渣土山弱光下的感觉,与那种记忆中的山水引起的对比而形成的这种观察,首先说书法,因为书法是很抽象的,形与意的书写叙事。文人画里皴法运笔其实都是源于书法,皴法是一种形与意的重新结合,与题词是相通的。它跟之前的比如说唐宋,相比之下,突然变得那么干净,几个石头,几棵草,几乎去掉了所有的背景,基本都是“留白”了。我觉得去掉的那些东西,“去掉”这个做法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是山河国破的那个层面,还有一种层面,是对文化的土壤的一种重新的认识,是汉人的文化面对那种高压,也是一种存活的重新考虑。我觉得,书法、文人画、还有诗词,对于之前绘画的减法和提纯,往往画单一的形象,去掉宏大的背景。就一棵草,一块石头,但是它维度却是更大的。这个去掉其实是‘获得了’。这种获得可以比拟于土壤和地面的重新获得,这个新格局,我称它为地面时间的发生。

如果从地形影像实践去遥望那个地面时间的话,你会听到一丝遥远的回响,你会感觉到影像的“室外”时间,那个默片“火车进站”又重新释放出声音,被激活。

文人画摒弃了宏大叙事,也是个体意识得以抒发的开始。

 

 

沈瑞筠(左)和周滔(右)

 

 

 

 

 

ABOUT ARTIST

Zhou Tao

Born in 1976 in Changsha, Hunan Province, Zhou Tao studied at the Guangzhou Academy of Fine Arts and received a bachelor of fine arts in oil painting in 2001 and a master of fine arts in mixed-media studies in 2006. Currently lives in Guangzhou.

Zhou Tao finds visual and narrative materials for his arresting film works in the places and communities he encounters, and the narration of the film is often developed from the accumulation of the encountered moments. There is no single entry to the practice of Zhou Tao, through often subtle and humorous interactions with people, things, actions, locations and situations, Zhou’s videos invite us to experience the multiple trajectories of reality—what he once called the “folding scenario” or the “zone with folds.” Although all of his footage captures actual scenes, the poetics of Zhou’s visual narratives dissolve the division between fact and fiction. For him, the use of moving image is not a deliberate choice of artistic language or medium, instead the operation of the camera is a way of being that blends itself with everyday life.

Zhou Tao has participated in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s and bienniales, including: Viva Arte Viva, 57th International Art Exhibition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Venice, 2017; Sharjah Biennial 13, Sharjah, 2017; Tales of Our Time, 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 New York, 2016; APT8, Asia Pacific Triennial of Contemporary Art, Brisbane, 2015; “Social Factory” – 10th Shanghai Biennale, Shanghai, 2014; The 5th Auckland Triennial: If you were to live here……, Auckland, 2013, etc. His recent solo exhibitions include: Zhou Tao: Winter North Summer South, Times Art Center Berlin, Berlin, 2020; Zhou Tao: The Ridge in a Bronze Mirror, Times Museum, Guangzhou, 2019; Green Sun, an exhibition by Zhou Tao, Bangkok Art and Culture Centre, Bangkok, 2014.

He received the awards including “FUGAS Feature Film Section – Jury Award”, DocumentaMadrid in 2018, the 1st Prize of the Jury of the Ministry, 61st Oberhausen International Short Film Festival in 2015 and the 1st Han Nefkens Foundation BACC Award for Contemporary Art in Asia in 2013.

ABOUT AUTHOR

沈瑞筠

Shen Ruijun, artist and curator, born in 1976, Guangzhou, currently works and lives in Guangzhou and New York.Formerly the Chief Curator of Guangdong Times Art Museum (2014-2017), Shen Ruijun is currently the China program director of KADIST (San Francisco/Paris) .

As a curator, Shen Ruijun has curated many successful exhibitions, including “Gentle Wave in Your Eye Fluid-A Pipilotti Rist Solo Exhibition” (2013), the “Pulse-Reaction” series (2012, 2016), and “Polit-Sheer-Form!” at Queens Museum of Art, New York (2014). She also co-curated the 6th Chengdu Biennale (2013). Her ongoing research and curatorial direction include using Chinese gardens as an entry point to study the ideological roots of Chinese culture, traditional culture-inspired approach to addressing the dilemmas faced in contemporary life, and the possibility of translating the spatiality of gardens into contemporary art practice. She has been curating a series of garden-related exhibitions since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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