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星如 对话 苏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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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演变》是由艺术家兼电影创作者苏郁心, 与澳洲舞蹈家兼编舞家安琪拉·戈欧共同制作,由雪梨歌剧院与台湾当代文化实验场共同委制的录像装置作品。艺术家重访歌剧院的建造历史并重新想象——一个漂浮于水面的数据中心,海底电缆的汇聚处,一个类似萤幕的表面反射着水和光。疫情期间,窗户成为封闭和隔离的象,人们隔窗看向街道, 也在萤幕视窗相遇。艺术家选择雪梨歌剧院的玻璃幕象征、墙和工程结构,映射网路基础设施和光纤网络:乘载数据的光穿越海底到达人们玻璃萤幕的路径,以物质想像角度探讨疫情间的孤独与亲密。海底电缆连结节点到节点、视窗到视窗的路径,为不眠不休的网路基础设施一部份,黑屏萤幕后的资讯仍持续流动。水和光,最初使生命进化、如今与科技纠缠,人们体内的潮汐和萤幕后的数据光高度连结。《潮汐演变》将图像、身体、数据和思想输出呈现为水和光,透过潮湿的观看机制(wet mechanics of seeing)重新定义世界。

 

苏郁心:pestaña

这篇文字来自于苏郁心和艺术写作者Sonia Fernández Pan 关于《潮汐演变》展开的对话。这封交织着私人感受和评述的信件,似乎和作品形成了莫比乌斯环一般的连续,这种连续,也显现在作品和文字共同推演的、对于基础设施的抽象理解和极微妙的身体经验的中间地带。

 

亲爱的苏:

 

在我们过去几个月的一次会面中,我跟你提到了西班牙语中的“pestaña”这个词, 在英语中既代表睫毛,也有屏幕的意思。在同一个词中不同含义的组合,让我们的眼睛和我们的屏幕都“眨了一下”。如果真如古希腊人所说的那样,人类的眼睛可以投射光线,那么我们的科技设备也必须找到方法,保护自己免受人类光线的辐射。直到很久以后,现代哲学的主题,启蒙运动, 才将“光”转化为对自由和人类理性的隐喻。今天,屏幕发出的光线使我们能够看见和被看见,但它同时也遮蔽了我们的眼睛。显然,失明和眨眼之间的区别只涉及到一种类型的变化。然而,我们的数字自我和真实自我之间的不协调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放下屏幕并不意味着我们将远离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和信息漩涡的心理影响。我们仍然被框定在屏幕中,它成为我们身体上一个新的幻肢。我们曾经用窗户来比喻世界的开放, 而现在,它却是挡在我们与从未完全展开的现实之间的一个无眠的边界,由一块发光的玻璃构成。关掉设备并不足以让我们切断跟它们的联系。

 

我不记得之前是否告诉过你,西班牙语中的“网页浏览器”,也有航海者的意思。浏览和航行之间的相互关联,将《潮汐演变》(Tidal Variations )中的两个基本元素联系起来:光和水。虽然我们可能是干燥的水手, 而在互联网基础结构的海洋深处,布满了无数的光纤电缆,使我们的信息和文件得以流动。它们先是被转化为数据,然后再转为光的粒子。我们是水中光的航行者,只是我们自己感觉不到。我们可以在光速中生活,而不需要四处移动。即使我们都在同一个城市中,你的屏幕和我的屏幕之间却隔着一片海洋,而且整个星球都在为我们的设备服务。有时候我会想,人们彼此说的话语是否值得整个星球都为之费力工作。然而讽刺的是, 过量的数字交流却可能造成一种孤立。

 

我最近发现, 在光纤电缆出现以前,早期的电报电缆是由一种从植物中获得的天然橡胶制成的。光通过光合作用,已经间接成为了全球通信基础设施的一部分。伴随殖民主义的扩张,水成为了资本主义及其金融战略的一部分,不仅作为一种信息和资本的流动载体,也是一种语言资源。自那时起,市场就用与“水”相关的术语来指代抽象意义上的金融,其不可避免和难以捕捉的特质。我们无法改变潮水的方向,也无法改变海洋的大小,因此我们无法扭转投机经济学。现在,海仍然被用来指代资本主义的绝对自由空间。而水的术语又与光的概念相结合, 加速了我们的信息交换,亦使数字基础设施变得难以捉摸。水和光,这两个构成了所有生命形式的元素,现在以一种更直白的方式与我们联系起来。我们是水的身体, 但我们也是无实体的数据。

 

如果我又说回到了你已经知道的那些东西, 那是因为我感觉到,你和安吉拉是在通过《潮汐演变》寻求另一种联系,它从一种原始力量和物质的亲密关系出发,在光和水之间起到重要作用的、以数据为媒介的关系中存在。我也想到了我们去年一起做的播客,我们借用阿斯特里达·奈伊玛尼斯(Astrida Neimanis )的概念,即“与水一同思考(thinking with water)”,然后你又加上了“与光一同思考”。你是对的:所有水的图像都是光的图像。现在我更明白了你说的“潮湿的观看机制”。此外,我觉得你的项目就是一个潮汐运动,每一个贡献者都为它增添了一层意义之浪。你先是邀请安吉拉一起工作,然后邀请了其余的参与者, 一个接一个,直到我们都聚集在一部电影里……在屏幕上!当我想到《潮汐演变》需要有多少块屏幕,才能(在)屏幕上出现时, 这真是一种诗意的矛盾。这让我想到了无线技术所需要的无限的电缆。在这里,我想与你和安吉拉分享一个伊莎贝尔·斯滕格斯(Isabelle Stengers )的想法,她说,并不是人发展出了概念或任务,而是概念或任务在人与人之间发展出一种共同生活,一个临时社区。《潮汐演变》不仅仅是一部电影, 而是对多重关系的记录,就像海浪那样,没有明确的开始,也没有明确的结束。

 

几个星期以来,《潮汐演变》都在我的浏览器上占据了一页。它陪伴着我。它也是抵御数字失忆症的一种方式,使最不稳定的东西变得稳定:信息和数据流。我看了好几遍, 甚至好奇每次在电脑上播放它时,有多少光子处于运动中。也许在这个庞大的光学基础设施中的某个地方,我们所有的数据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交集,在制作《潮汐演变》的过程中发生了光粒子交换。这些信息来自悉尼、台北和柏林,我们各自的身体都在这些地方经历了长达数月的隔离和情感孤立。你的思考启发了我,我也想像着让《潮汐演变》占据悉尼歌剧院的窗户,就像一个处于不断的变动中的审美、声音和话语的寄生物种。我甚至想到了 1971 年的日食, 以及当年那场颇为奇怪和异常猛烈的冰雹, 它让建筑物上的玻璃窗受到了考验。水接触到你的胶片,产生了许多个折射的时刻, 使它成为一个湿滑的图像载体。光最终变得湿润,潮汐变得更加明亮。我想用这个想法来作为结束语:也许你会同意我的观点,电影是一种海的形式——它是一个不断运动着的光的表面,一个波光闪烁的潮汐演变。

 

——与你紧密相连的,索尼娅

ABOUT ARTIST

苏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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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郁心1989年出生于台中,现生活于德国柏林的视觉艺术家。苏郁心的散文电影、录像装置及艺术研究专注于科技、生态及聚合人类与非人类的批判基础设施。苏的推测思辨及诗性叙事缠绕在制图方法,操作性摄影和地理知识的技术生产探究。苏曾参加多个重要国际群展,包括蓬皮杜中心梅兹分馆 (2021)、釜山现代美术馆 (2021)、台北双年展 (2020)、德国 ZKM 艺术与媒体科技中心 (2020)、京都艺术中心 (2020)、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2020)、德国柏林世界文化中心 (2019) 及 阿根廷胡宁当代美术馆 (2018) 等。苏获得第八届华宇青年奖优选 (2020) 及西班牙巴塞罗那 LOOP 国际录像艺术节发现者奖优选(2018)。她近期于瑞士温特图尔艺术馆举办个展“潮湿的观看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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