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何益?——《情-感转向:对社会性的理论化》一书的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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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哈特/文      蒋洪生/译

 

这本书中收集的文章是帕特里夏•克拉夫(Patricia Clough)所认定的在人文和社会科学中出现了一种“情-感”转向的证据。就像近几十年学界所经历的其他“转向”——语言学转向、文化转向等等一样,这一对“情-感”的聚焦巩固和延展了研究领域中一些最具生产性的现有趋向。尤其是我从美国学术工作中所见到的、这一情-感转向的两种最主要的先兆性研究:其一是对身体的研究,这一研究在女性主义理论中最为广泛和发达;另外一种,则是对感情(emotions)的研究,主要在酷儿理论领域中展开。亦如其他的转向,在延伸以前的研究的同时,无论如何,这一情-感转向也开辟了新的研究道路,给予以往的研究以新的洞见,并且指出了新的政治可能性。那么,利用这一机会来简短地反思情-感有什么好处,也许是有所助益的。

 

集中研讨情-感当然确实要关注身体与感情,但是它亦涵括了一个重要的转向。情-感视角的挑战首先在于它要求一种综合。这首先是因为情-感在同等程度上既涉及到身体,也涉及到心灵,其次因为它们既涉及到理性,也涉及到激情。如同情-感这一术语所表明的,情-感要求我们进入因果性的领域,但是它们提供的是一种对因果性的复杂看法,因为情-感同时属于因果关系的两造。换言之,它们既说明了我们感染/影响(affect)周边世界的力量,也说明我们被周边世界所感染/影响(to be affected)的力量,还说明了这两种力量之间的关系。

 

巴鲁赫•斯宾诺莎是将情-感理论推进得最远的哲学家。直接或间接地,他的思想是大多数当代这一领域的研究的源泉。斯宾诺莎以两套平行的发展或对应关系(correspondences)来捕捉情-感的力量。首先,他提出心灵之思考的力量及其发展,平行于身体之行动的力量。这并不意味心灵可以决定身体去行动,或者是身体能够决定心灵去思考。相反,斯宾诺莎坚持,心灵与身体都是自律的,但是它们却是平行推进或发展的。这样一种说法无论如何都没有解决身心关系问题,它反而将其作为一个问题或研究指令提出来:每次我们考量心灵之思考的力量的时候,我们必须尝试着去辨识身体之行动的力量,是如何地与心灵之思考的力量对应的——在此,这一对应的观念是开放的和无限的,这一点很重要。就其同时标示着心灵与身体的当下状态而言,情-感横跨于这一关系之上。简言之,情-感的视角,使得我们基于身体与心灵的力量不断地以某种方式对应这一假定,来不断地提出身心关系的问题。

 

斯宾诺莎其次也提出在行动的力量和被感染/影响的力量之间的一种对应关系。这同样适用于心灵和身体:心灵之思考的力量对应于其对外在理念的接受性(receptivity);身体之行动的力量对应于其对其他身体的感受性(sensitivity)。斯宾诺莎假定,我们被感染/影响的力量越大,我们去行动的的力量就越大。再一次地,斯宾诺莎提出了一种对应,但是并不确定它将采取什么样的形式。在这种情况下,情-感的观念也跨越了这一分野。以斯宾诺莎的术语,情-感可以是行动,也就是说,为内在的原因所决定;情-感或者可以是激情,为外在的原因所决定。一方面,我们有理性、心灵的行动,加上身体的行动——也许人们可以挑衅性地称之为肉体理性(corporeal reason);另一方面是心灵和身体的激情。情-感的视角并不假定,理性和激情是同一回事,而是同时将它们置于同一个连续体上。对斯宾诺莎而言,伦理的和政治的方案牵涉到一种持续不断的努力,这就是将激情转化为行动,用为内因所决定的、必然令人喜悦的际遇(encounters)来代替源于外因的、或喜或悲的际遇。我们仍然需要记住,斯宾诺莎对内因的偏爱,并不导致任何种类的隔绝,因为行动和思考力量的每一次增进,都对应于被感染/影响的力量的增进——换言之,主体之增益的自律性,总是对应于其增益的接受性。那么,对这套复杂命题的的一种理解方式,简单来说就是,情-感视角要求我们将行动和激情之间、理性和感情之间的关系不断地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我们并不预先知道一个身体可以作什么,一个心灵可以思考什么——我们并不预先知道它们可以负载什么样的情-感。情-感视角要求我们将这些东西视为迄今未知的力量来加以探讨。斯宾诺莎由此给予了我们一种新的人类本体论,或者说一种持续不断地开放和更新的人类本体论。

 

这样,这种斯宾诺莎式的情-感视角对研究提出的中心挑战之一,存在于这一事实之中:情-感跨越于心灵和身体、行动和激情这些两分之间。情-感提出了在心灵之思考的力量和身体之行动的力量之间,在行动的力量和受感染/影响的力量这些两分之间的一种问题式的对应关系(a problematiccorrespondence)。这是一些主要的理论挑战,凡此种种,也确实建构了情-感转向,这都是本书中的文章所必须处理的东西。

 

为着举例说明情-感的视角——到现在为止,我对此只是以哲学术语来加以阐述的——是如何有益于社会科学研究的,请允许我简要说明,我自己是如何运用这一视角来理解在劳动和生产的主导形式中的新近变化的。作为扩展两种相当不同的研究潮流的一种方式,我使用“情-感劳动”(affective labor)这一术语。第一种研究潮流,是由美国的女性主义者所发展出来的研究组成的,这关乎社会性别化的劳动形式,这些劳动形式以一种核心性的方式涉及到情-感——比如感情劳动(emotional labor)、关爱、亲属工作(kin work),或者母性工作(maternal work);这些研究同时考量在薪资经济和非薪资经济中此种活动的性质和价值。第二个潮流主要涉及到法国和意大利经济学家和劳工社会学家的写作,他们运用认知劳动(cognitive labor)和新的知识无产阶级(new cognitariat)这样的概念,试图去理解生产实践和劳动市场整体所不断增强的知识特质。“情-感劳动”这一术语旨在将源于这两种不同的潮流的元素结合起来,同时去理解新的生产形式的物质性和知识性的方面,认识到此类劳动同时涉及到理性智能和激情或感觉(feeling)。

 

仅仅为着说明被这一情-感范畴所认定的活动之范围,让我们举些例子:想想医护人员、空服人员、快餐食品工人以及性工作者——所有这一切都是被强烈地社会性别化的活动,在很大程度上,这些活动都生产情-感。将这些活动认定为情-感劳动的形式,不仅突出了其产品所共享的共通品质,也突出了这一事实:在所有这些活动中,都同时牵涉到身体和心灵;类似地,理性和激情,智能和感情也一起被运用。如同我先前所说,就这些劳动形式而言,情-感视角要求我们将跨越两种分野之间的,亦即跨越心灵与身体之间,和跨越理性和激情之间的关系作为一种问题提出。再者,对这样的、从概念上集合一系列生产活动之劳动范畴的认定,在很多方面都是有用的——例如廓清这一劳动范畴和其他东西的区别,以及阐明这一范畴之中的各种分野和层级。最后,对情-感劳动范畴的认定使得人们可以更进一步:将它与各种其他的、其产品在很大程度上是非物质性的东西的劳动形式一起加以考量,也就是说,将情-感的生产与符码、信息、理念、意象等此类东西的生产一起加以考量。这一分析性的认可意味着新的政治可能性,揭示了在一系列的劳动活动中所共有的新的和被强化的剥削形式;最重要的,是开启了拒绝和解放的政治组织和集体性实践的道路。我举关于情-感劳动概念的例子的目的,只是为了指出情-感视角在一个研究领域中的潜在功用,表明它是如何迫使我们聚焦于这种问题式的对应,这种对应跨越了其两个基本的分野,也即心灵与身体之间、理性和激情之间的分野,同时表明它所揭示的新的人类本体论是如何直接影响政治的。

 

本书颇具创见性的文章提供了一系列其他的例子,表明情-感视角在范围广泛的领域中,以种种研究方法来进行研讨时所具有的力量。例如,一些文章的作者在有组织的性工作者、医护人员,以及模特从业人员中,使用田野调查的方式,来对情-感的功用进行调查。另外一些文章利用微生物学、热力学、信息科学以及电影研究的话语,从技术的角度来重新思考身体和情-感。还有一些文章在移民和战争的语境中探讨了创伤之情-感。所有这些文章,都贯穿着对情-感的力量和情-感为研究和实践所提出的政治可能性的严肃理论反思。这些文章的原创性由此为未来的工作开辟了一些道路。总体而言,它们为我们提供了充足的理由,使得我们相信,在学术研究领域,确实存在着一种值得人们将其称为情-感转向的重要趋势。

 


 

Affect理论参考书目(汪民安教授提供)
斯宾诺莎:《伦理学》
德勒兹:《斯宾诺莎的实践哲学》、《斯宾诺莎与表现问题》、《批评与临床》
马苏米:《虚拟的寓言》
汪民安:《德勒兹与情动》(《生产》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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